我七弯八拐终于绕到这家体彩店深处的房间时，只见老板端坐在一张轮椅里，轮椅在房间的正中。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们一起吃过饭，和某某某还有某某，在××餐厅。”我在头脑里努力搜索了一圈，不记得有和残障人士一起吃饭的经历，但也不好意思直说，只一味应着。
这时他指指自己的腿，“前两个月摔的，踩在鹅卵石上滑了一跤，最近只好坐轮椅。”我估摸他的体重起码在280斤以上，摔得这样惨烈很可能是因为这份特殊的重量给了腿部额外的压迫。“哪能？”他自嘲，“我现在这样和卖福利彩票的行当是不是很搭？”
上海的体彩店里绝少有这样大的门面，我们夸他的店招大，“不仔细看以为开的是银行。”但老板摇摇头，“现在排场是有了，但生意没有搬来之前好了。”
决定彩民们去一家店买彩票的理由多少带点迷信，越是开出过大奖的店，人气就越旺。他的老店缔造过一个江湖传奇，那就是曾经开出过两次大乐透一等奖，且中奖的是同一个人。
“那这个人，现在这日脚肯定不要太好过哦！”我表示羡慕嫉妒，他却伸出一根手指摆了两下。“哪能？”我问，“是不是后来吃喝嫖赌把钱折腾光啦？”他说不是，而或许这才是真正让人感慨之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真的是大手大脚把钱花掉了，反倒没有什么可叹的，也算过了把瘾。
“过把瘾”这句话倒让我同事想起他20年前采访过的一个人，那人当年中了500万的头奖。后来打电话告知同事，自己在上海和江苏交界处打造了一个度假村。但也许他的脚步和思想都比时代超前了太多，开张后根本没有生意，没过多久便歇搁了。清点的时候发现，亏的数正好就是这笔奖金，譬如做了一场梦。
可怜那个中了两次头奖的人，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着魔一般不停地用中得的奖金大把大把地购入彩票，终于全部赔光了。
老板现在还记得他的职业，他是一名交警。“这种人也蛮少的，他生活中没有其他嗜好，唯一的乐趣就是买大乐透。但他这样买法，是有点凶的。”他第一次中500万前，其实已经快顶不住了。因为虽然收入稳定，但也架不住每个礼拜在店里买掉大几千元。
中了500万之后更不会收手了，也不知道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后来又给他中到个1200万元的大奖。“当时连我都劝他收手，照理讲我开门做生意，他买得越多，我越开心。但他真的已经魔怔了，对我们说‘我都中了两次了，为什么不能一直中下去？’”
故事讲到这里还没完。“这家伙妖是蛮妖的，隔了两个礼拜，竟然又给他中了一次二等奖。好了，从此以后他更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才是最牛的。”
也许他后来还中过几次小奖，但大奖的好运却再也没有光顾过他。这个人退休以后，就和老婆一起回乡下了。反正房子也早没了，被他卖了买彩票了。
“你们想想，老天其实对他很够意思啦，一共给了他三次机会。他在任何一次中奖后收手，现在都会过得很不错。”老板顿了片刻，像是陷入了思考。“但又不能简单地把原因归咎于他的贪婪，贪婪是为了追求更多钱，但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他对于钱的贪恋。有些人就是为了买而买，这就是他们的乐趣，他们就是沉浸在这种计算和推断概率的成就感里。”
老板因此深信，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结局将会和今天一模一样。如果他曾经有过悔意，那不是后悔自己在中了1200万之后继续买彩，而是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概率计算得更准确一些。虽然你我都知道，这种概率原本就是随机的，但总有人相信自己是火眼金睛，可以看破规律。
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人生，哪怕中彩票也不能改变。随着这个神话的惨淡结束，店里后来再也没有开出过大奖，因此在江湖上的地位就有些今如往昔。但生意不至于做不下去，要相信，永远会有人买彩票，这就是人性。老板说，“侬看新闻了吗？最近已经有人开始用AI来买彩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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