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处鲤鱼山麓的福建省邵武市实验幼儿园第二分园的孩子在护坡墙上攀登、摇晃的时候，水北幼儿园的孩子正在种植园里挥汗如雨。从结合地缘优势构建“园内四季皆成趣，草木虫鱼皆为师”的自然课程到让孩子体验播种、浇水、收获，在四季轮回中感悟“生活即教育”……邵武市公办园各显神通，城区9所公办园更是在83.2%的城镇化率背景下解决了82%的入园率。
看在眼里、喜在心底的邵武市教育局局长叶良水深知这样的改变源于一个契机。那就是2023年12月，邵武市入选教育部首批24个“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提升实验区”，让这个山区在推动学前教育改革方面迈出关键一步。
少一些成人视角
在一次分享活动上，市实验幼儿园第二分园园长陈奕奕向与会者分享了一日作息时间改革前后的对比图，一经比对可以鲜明地看出：以半个小时为单位的碎片化作息时间被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的整段时间代替，而内容安排也从事无巨细被自主游戏取代。
“不要小看一张作息时间表，它背后承载着太多的改变。”市教师进修学校幼教教研员杨珍看着陈奕奕分享的图片说。
邵武市地处武夷山南麓，地势险要，又被称为“铁城”。作为首批“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提升实验区”，许多工作邵武市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有教育部印发的《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但如何因势利导进行破局、怎样与园所资源更好融合、如何调动教师积极性等都是一头雾水。但大家心里也明晰：要从弱项着手改变。
游戏是幼儿的基本活动方式，如何将教育目标融入各类游戏活动中，对幼儿园和教师来说是一项挑战。游戏需要场地，但环境布置中的成人视角、户外场地不能同步满足大中小幼儿需求等都阻碍了游戏的开展。
为此，邵武市根据《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中“合理规划并灵活调整室内外空间布局，最大限度地满足幼儿游戏活动的需要”“各类设施设备安全、环保，符合幼儿的年龄特点，方便幼儿使用和取放，满足幼儿逐步增长的独立活动需要”等要求，鼓励各幼儿园大胆探索，合理规划游戏时间与空间，并投入专项资金新建或扩建游戏场地，确保要求在实践中不走样。
市实验幼儿园以前是教师根据每个活动场地提前预设一个大的游戏主题，如“趣味高跷”“精彩‘篮’不住”等，这样幼儿游戏的内容就会有局限。现在他们不再以游戏主题命名，而是以场地的直观性特征命名，如在运动场幼儿可以进行打篮球、玩滚筒等自主游戏，没有主题限制游戏的形式，内容也就更多元。
“让幼儿以自主游戏为主线，将健康、语言、社会、科学、艺术五大领域的教育目标融入各类游戏活动中，让幼儿在玩泥巴、爬树、‘打架’中获取知识、提升能力、塑造品格。”市教育局副局长谢剑锋说，“减少成人的预设，孩子成长天地更宽广。”
场地有了、材料有了，但传统的作息时间限制了游戏的开展，而碎片化的时间又让教师忙于切换角色。为了扭转这样的局面，各园所把单次30—40分钟的游戏时间延长为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且依据游戏的具体情况允许教师灵活调整，还可以依据天气和季节的不同而变化。
当教师放手了，幼儿园也以游戏为主开展一日活动了，但家长开始担心了，他们不确定通过游戏能否完成幼儿五大领域能力的培养。
为改变幼儿园自上而下的管理弊端，邵武市教育局要求各幼儿园增加教师、家长、幼儿参与与自己有关的决策制定机会，通过举办家长会、家长讲座等活动，让家园双方在教育理念上达成高度一致。同时，利用微信公众号、班级群等定期分享教育资讯和育儿文章，引导家长不断更新教育观念。
为扭转“我教你做”“我说你听”的家园沟通形式，水北幼儿园推出家长驻园体验日活动，家长通过线上预约系统可根据自己时间选择体验日期；活动中家长放下成人思维与幼儿开展角色扮演等游戏；游戏中家长细致观察幼儿在游戏中的互动模式、问题解决思路等，全方位了解幼儿兴趣偏好与发展特点。而市实验幼儿园第三分园以“爸爸课堂”为抓手，通过“爸爸讲堂”与“我的爸爸是老师”两大主题活动深化家园合作，实现教育资源的优化整合。
“如果不是与孩子一对一倾听，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孩子内心的想法”“如果没有这样的体验活动，我体会不到孩子在游戏中的想象力比大人还要丰富”……听着家长兴奋地谈论家长驻园体验日活动的感受，水北幼儿园园长张晗难掩喜色。
为了联合攻坚解决各园所面临的难题，邵武市以8所省、市级示范性幼儿园为龙头园，构建行动研究共同体，通过“名园+弱园”“城区园+乡镇园”“公办园+民办园”等模式，形成“联片互动、资源共享、协作提高”的格局，联合行动将遇到的问题一一攻破。
“从管控到放手、从质疑到相信、从被动到主动，这是一张作息时间表改变背后的故事。”陈奕奕在分享的最后说道。
“菜叶上的洞洞”
雨后初晴的一天，市实验幼儿园第二分园教师叶雅玲带领孩子到“锦鲤小农庄”照看小青菜。忽然，幼儿雨晧大叫一声：“快过来看呀，萝卜叶上有许多小洞洞。”听到叫声的孩子纷纷围了过来。“菜叶被谁吃了”“为什么洞洞的形状不一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不可开交。
“在观察菜叶上的洞洞过程中，孩子们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想与发现，这时教师需要蹲下身去倾听、了解，而且要用专业的眼睛去发现、引导，这样生活中的每个片段才能挖掘出更大的教育价值。”叶雅玲围绕幼儿兴趣开展了洞洞大调查、蔬菜保卫战、蔬菜大丰收等项目式活动。
当孩子在幼儿园有了完整的自主游戏时间，且教师不是主导者，那教师的作用在哪里？叶良水说：“教师以观察者、倾听者、记录者、支持者的角色陪伴和回应幼儿，捕捉幼儿在游戏中的兴趣点和问题，并及时生成新的课程内容。”
《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在关键指标“师幼互动”中提出“教师能一对一倾听并真实记录幼儿的想法和体验”。但在最初的推进中一位教师坦言：“每天光是组织游戏活动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还要多一项‘听孩子说话’的任务。孩子玩得累，说得敷衍，我们记到手软，却不知意义何在。”
“一对一倾听是理解儿童、支持个性发展的基本功，但我们的实践却陷入误区，如教师对倾听的价值缺乏认知、行政命令加重了教师负担、‘一刀切’的执行方式背离了儿童本位的初衷。”在外出学习、大量调研基础上，市教师进修学校校长黄丽芳找到了症结。
为了打通堵点，针对一对一倾听等教师遇到的共性问题，邵武市教师进修学校多次开展全市专题教研。在倾听教师的故事分享中，感受一对一倾听带来的惊喜和价值；在“倾听所带来的反思”中，帮助教师理解师幼互动中一对一倾听的内涵与价值，并以《不爱说话的小女孩》等为例，帮助教师掌握开展师幼一对一倾听记录的方法和策略。
“一对一倾听是教师与幼儿日常互动过程中，主动、全身心听取幼儿真实的表达，尊重、接纳幼儿不同的想法，并与幼儿产生情感共鸣，给予幼儿适宜的回应。”慢慢找到思路的市实验幼儿园第三分园园长严宏通过案例进行了解读。
大四班幼儿小艾对影子移动的问题产生兴趣后，美工区教师有针对性地给予绘画方法与色彩运用指导，激发其艺术灵感；语言区教师顺势引导小艾创编故事，锻炼语言表达与想象能力。教师凭借倾听敏锐捕捉需求，提供适宜引导，推动幼儿在多领域不断成长。
“倾听儿童需要观察，观察情绪和观察孩子的生活、游戏、运动、学习，只有爱观察才能读懂孩子。”市实验幼儿园园长张艳春说。
而市实验幼儿园第一分园创新实施定点观察、沉浸参与、动态追踪的“3D观察支持法”，教师以游戏伙伴身份介入，运用影像记录分析幼儿与材料的互动过程，结合一对一倾听精准捕捉兴趣点与发展轨迹，并创设可视化“成长故事墙”，既让教师全面看懂儿童的学习规律，也让孩子看见自己进步的轨迹，让教师与幼儿共同成长。
走进邵武市任意一所幼儿园，都会看见幼儿在进行自主游戏时教师不主动打扰孩子，也不进行成人思维的指导，但他们会观察并记录，在活动结束后的教师讨论环节再进行分享和总结。如市实验幼儿园增加一日活动复盘，以“寻找问题—同伴互动—反思调整—实践行动”的闭环让教师进行反思。
“《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提出‘重视幼儿通过绘画、讲述等方式对自己经历过的游戏、阅读图画书、观察等活动进行表达表征，教师能一对一倾听并真实记录幼儿的想法和体验’。教师在幼儿游戏后逐步形成观察、表征、倾听、回溯的循环圈，才能更好地理解儿童，进而改变自己的理念和行动。”陈奕奕说。
保育质量是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一环，如何让生活教师参与到幼儿自主游戏中，改变照料生活、辅助教学的传统认知？
刘伟是市托幼中心园生活老师。过去，她总是习惯于全面接管孩子的生活琐事，从穿衣喂饭到玩耍学习总担忧孩子的能力不足，事事包办。但随着大环境的改变，她也从一名包办者转变为观察者、参与者。如孩子在玩开理发店的游戏时，她便化身成为一个“挑事”的顾客提出各种问题，让“理发师”想办法解决。于是，孩子关于理发店的游戏越玩越有趣，越玩越丰富。
幼儿从被动灌输到主动探索，机会多了；教师从主导控制到观察记录，身份变了，“一进一退”间教育的天地更大了。
把心扑在研究上
幼儿在园一日生活中，教师常常会产生这样的困惑：幼儿的游戏一直重复，没有出现预期的精彩时教师需要引导吗？是否需要频繁更新游戏材料……
教师大胆放手的背后需要整个园所乃至整个市域的托举，他们在工作中有彷徨和困惑，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就容易成为推动工作的阻碍，甚至打消工作积极性。
为了解决教师的后顾之忧，邵武市制订三级教研联动方案，实现班级微教研、年级组教研、片级大教研、市级以上联动研修的联动教研机制，改变以往自上而下的管理方式，变成来源于实践、问题、需求的教育研究现场，集大家智慧探索问题解决路径。
在市第二幼儿园的一次班级微教研活动上，教师围绕“火锅店角色”游戏，通过逐帧分析视频发现幼儿在材料不足时创造性用皱纹纸制作“面条”，用瓶盖充当“蘸料碟”，这些展现问题解决能力、社会交往水平和艺术表现能力的动作和行为都会被教师记录在“价值清单”上，为后续增加低结构材料投放、创设“材料超市”等提供支撑。
“班级微教研打破了传统教研的层级壁垒，构建起教师、保育员、行政人员共同参与的立体教研网络。”市第二幼儿园园长游丽娜说，“班级微教研的独特价值在于构建了一个动态循环的教育生态系统，如同心脏起搏器维持血液循环，通过观察—记录—分析—转化的闭环，让教育智慧在师幼互动中持续涌动。”
高效的教研为教师成长持续输入“能量”，各幼儿园也结合资源、师资等实际大胆尝试，创建适合自己的教研路径。晒口幼儿园虽然只有14名幼儿，但踊跃参与到“跨园游戏教研链”中，在更大范围与各园交流互动。同时，依托水北幼儿园与水北片区建立联合教研机制，通过多种途径深入剖析游戏中出现的师幼互动、材料投放等问题，推动保育教育质量的提升；市实验幼儿园第一分园推行“主题教研+沉浸教研+联合教研”三维联动机制，通过线上案例共享、线下研讨观摩等方式实现智慧共生。
游戏、观察、记录、教研……在这样的循环中教师会不会厌倦？工作量是不是无形中更大了？2022年参加工作的李慧怡说：“在工作中，教师要做记录和观察手帐，工作看似增加了，但文案、汇报材料等减少了，在‘一加一减’间，我们把更多精力放在观察儿童身上，为游戏化教学积蓄能量。”
为了减轻教师工作负担，邵武市教育局实行“清单化管理”，通过入园调研、座谈等方式收集各园在保教活动方面的突出问题，形成“问题清单”和“担心清单”，取消无效案头工作10余项。如对“班级周计划”“班级月目标”等进行细化和调整，减少“区域游戏观察”“三大游戏推进”等材料的收集频率和数量，赋予教师更多自主空间，支持教师将更多精力投入保育工作中。
同时，制定“任务与责任分工清单”，明确每项任务的负责人和完成时限，根据实施过程中的反馈对清单内容进行动态调整和优化，确保适应实际需求，避免形式化。此外，及时梳理“成果清单”，通过成果展示和经验分享营造积极向上的氛围，让教师安心回归保育现场，真正实现“减负增效”目标。
市第一幼儿园通过每月问卷调查、班级观察记录、教师“问题便签”等形式，系统梳理教育教学中的真实困惑，通过班级教研聚焦个性化问题，年段教研破解共性难题，园级教研围绕游戏课程建设、评价改革等议题开展“三级教研”。“一年多来我们全身心扑在环境创建、课程开发、队伍建设上，过程是艰辛的，但结果是喜人的。”园长官熙娟信心满满。
“‘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提升实验区’成为撬动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杠杆，也为学前教育普及普惠区创建做好了铺垫，一举两得。”叶良水在一次推进会上以“让每个孩子都能像花儿一样开放”为主题进行发言，这是他的希望，也是邵武幼教人努力的方向。
《中国教师报》2025年04月23日第4版
作者：本报记者 孙和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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